40年前的夏天,我高中毕业。毕业当天,班级和团小组分别合影。
照片拿到手看时,班级合影人太多,60多人状豆包一样状在一张相纸上,半天才找到自己。团小组却大不一样,11名,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团员,个个英姿飒爽,一副恰同学少年,风华正茂,书生意气,挥斥方遒的样子,合的那才叫影。
每年夏天,我都拿出团小组合影看。尽管相纸已经发黄,上面的人,却一个也没模糊。
我站后排,灰中山装,悠兜,别说纽扣,领钩都紧扣着。上衣兜别两管笔,脸上里透着不知地高地厚的无知。
校团支书参加我们小组合影,他坐中间,其实,他是我们同班同学,那年代,校团支部,班团小组,从组织架构上讲,校团支部是我们上级,所以他是同学,也是领导,毕业后,每次同学聚会,他都习惯坐在主位,习惯许那次合影“坐”下的。团小组长紧挨团支书,也坐着。我们团小组一共11名团员,6个男生,5个女生。
我左边是名女生……
合影之后,60多人的班级呼啦一下散了,11名团员也是如此,有去良种站的,有去基建队的,我左边的女生去了场女篮,我随大溜儿去第七生产队插队落户。
那年月不像现在,总觉得,世界是我们的,我们是八九点钟的太阳,一切都为我们准备的,去哪都行,广阔天地,大有作为。
一晃40年过去了。
近些年,团小组差不多每年夏天都组织回牧场看看,每次回去差不多都我左边的女生召集(她当年是场女篮中锋,不知从那天起,她担负起了“同学秘书长”一职)。每年都落不下我,跟他们回去,总想寻找40年前那个夏天的影子,但每一次我都失望。
我常拿出那张团小组合影看,看那上面的男生、女生,觉得他们都离我挺远,离得近的,是我自己。看着看着,就以为,摄影师按下快门,“咔嚓”那一瞬间,我的青春就消失了,或者说,那张相纸一从显影液里夹出,我的青春就成了黑白影像印在上面。青春失去了,再找不回来,这与张贤亮在《青春期》(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2年出版)里写的青春期有关也无关。
青春消失了,夏天还在。可今年夏天,去年夏天,前年夏天,哪年夏天,都已不是那年的了。
每当夏天临近时,我经常产生幻觉,甚至做梦——我生出一双翅膀,飞回40年前——身后是我们亲手栽下的白杨,校园外是一片青青的草地,白杨树下,站在团小组里的我们,眼盯着摄影师端在手上的镜头……我依旧站在后排,干什么,我都愿意站在后排。摄影师按动快门后又高声叫喊,大家别动,再来一张。
后排的我,没在意摄影师再按没按快门,眼睛却投向校园外那片草地,那片草地像泊在校园外的一汪浅湖,风吹过,漾出柔和的波纹,风停来,则静出悠远。湖光草色里,一群羊,头伸到草棵儿吃草,脊背露在外面,像一身白茬皮袄缝进了草地。上年纪的羊倌站在院外,手拄及腰的矮墙,正朝着合影的我们微笑,他的脸布满沧桑……
前几天,秘书长打来电话,说今年不回去了。
为什么呢?相见不如思念。哦,也是。